第六章 化身出行

    &nb这寺庙与其说是庙，不如说是一座城堡。

    &nb上去的路很宽，铺着厚厚的石板。这些石板的岁数比所有人都大，可以追述到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之前。即便是作为石板，它们也有上百年的历史。城堡的墙夯土而成，最宽处足有三米，普通的炮弹都无法打穿。

    &nb供奉着神明的寺庙就在城堡的最高处，金顶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成红铜色。

    &nb阳光照射到廊檐下，穿着红袍的喇嘛们不断的来来去去，进进出出。

    &nb慈悲的神明面带微笑，伫立在高高的神坛之上，眯起双眼慈爱的俯视着虔诚的信徒。

    &nb连排的酥油灯陈列在供桌上，成串的火苗如同跳跃的小鱼，首尾相连。光线活泼的游曳在喇嘛们的脸上，照出一张张肃穆沉静的脸。

    &nb密不透风的屋子里，奇异的香气缭绕着，化成实质一般的烟雾在空气中起起伏伏，犹如一张半透明的纱，笼罩在所有人身上。

    &nb呢喃的诵经声和这烟雾发出共鸣，烟雾蠕动着，缓缓朝屋子更深处游弋。

    &nb身披绣满经文的袍子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正躺在卡垫上不断呻吟，高高隆起的腹部预示着一个婴儿即将诞生。

    &nb整个寺庙都在祈祷孩子平安降世，这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孩子，能创造不平凡的未来。

    &nb在寺庙的更深处，有着只有上师才能进入的密殿。

    &nb两盏酥油灯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静静的燃烧着，小小的火苗犹如一双温柔的眼眸，安静的舔舐着佛像前盘坐不动的人影。

    &nb小巧的供桌上，精致的铜制香炉散发出袅袅的轻烟，烟雾盘旋而上，犹如曼妙的空行母，飞翔在云端。在火光触及不到的云端是漫天密布的神佛，张牙舞爪，姿态迥异。

    &nb不需要睁眼，更不需要点灯，敦炯多杰就能找出他的护法神所在的位置。

    &nb那尊漆黑的神像隐匿在黑暗之中，目光犹如明星，炯炯有神的注视着他。仿佛是在质问，伽什龙佛母的转世之身近在咫尺，他为什么还在这里枯坐不动。

    &nb摩顶结束之后，他就独自一人来到密殿入定，希望能够排解掉心中莫名的烦躁。

    &nb从今夜到明晨，便是转世的重要时刻。如今寺庙各殿堂都灌满酥油灯，不分昼夜燃烧着。禅院中央修筑了曼茶罗道场，四周摆满了佛像和各种祭品。燃烧的香料升起滚滚的浓烟，直冲云霄，和天边的白云连接在一起。

    &nb自从他投身于这具肉身之后，妖魔就不断的骚扰他，妄图迷惑他的心智，吞噬他的灵魂。他虽无惧于这些妖魔，但也始终无法摆脱。因为滋养着这些妖魔的正是这具肉身的本身，这具肉身出生于污秽和怨念之中，带着强烈的罪孽。

    &nb这十年来，他试图用佛法净化这具肉身的怨念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。

    &nb上一回转世太仓促，仪式本身就带着瑕疵，肉身也受到了玷污，一切都不尽如人意。

    &nb他竭力维持，但如今这具肉身已经被妖魔吸食殆尽，很快就要崩溃。幸而信徒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另一具肉身，这一次仪式的过程被更仔细的安排，肉身的生母也是精心挑选，虔诚而又平和，绝无怨念。

    &nb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崭新的转世，好带领他们走向更远的未来。

    &nb可偏偏，就在这最紧要的光头，却让他又一次看到了她。

    &nb似有若无的诵经声伴随着筒钦的低鸣，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。敦炯多杰叹息一声，闭上眼默默的在心中念诵真言，稳定意观，进入冥思。

    &nb一股热气从脚心涌出，顺着全身的气穴盘旋而上，最后汇聚于他双眉之间，由凡目直入心眼。

    &nb心眼一开，四周的黑暗尽数褪去，在一片白光之中，一条平坦的大道出现在他眼前。

    &nb他毫不惊慌，昂首迈步而前。有三位空行母翩然而至，围绕在他身边，袒胸露乳，妖娆做姿，伸手拉他的衣袖。

    &nb他挥袖，瞪眼，露出怒相。这三个空行母立刻尖叫一声，化为一股烟尘，消散于无形。

    &nb这些都是杂念幻化而成的妖魔，想要诱惑他堕入魔道。然而如此拙劣的幻化，又岂能蒙蔽他的双眼。都不用看，他就已经嗅到这些妖魔身上难闻的腐臭。

    &nb与他心中的佛母相比，这些看似妖娆美艳的妖魔不过都是红颜枯骨，腐肉一块。

    &nb他唾弃这些脏污的东西。

    &nb白光的尽头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，黑洞犹如一张大嘴，能够吞噬下整个宇宙。但他丝毫不觉得恐怖，反而有一种亲切的归属感。

    &nb他是竹巴，也就是龙。这黑洞是龙的通道，他怎会害怕。

    &nb褪去衣袍，化身成龙，他坠入这黑色的通道，畅游期间。昆仑的地气翻涌不息，就如同天上的祥云，拖着他，举着他，推着他，自由自在，翱翔其中。

    &nb拜托了肉身的束缚，他感到无比的畅快和自由，内心充满了喜悦。俗世的烦恼统统离他远去，此时此刻，他不再是人，而是神，无比自由的神。

    &nb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，突然升起了一轮圆圆的明月。

    &nb明月的光芒柔和而又娇艳，就如同伽什龙佛母的肌肤一般皎洁无瑕。

    &nb他受到吸引，夹裹着昆仑的地气，飞翔而去。

    &nb离得近了，方才发现那并非明月，而是一团神魂。

    &nb多么美丽的灵魂！一如他记忆之中。

    &nb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，却原来仍让铭刻在心。

    &nb那个令他恼恨但又无法忘怀的女人！陡然闯入他的眼帘，纠缠他，依恋他，然后又狠狠的背叛他，抛弃他。

    &nb她的理由如此荒诞，因为她是汉人，他是藏人。所以，就注定不该再一起。

    &nb可他明明告诉过她，他不介意这些。

    &nb而他也明明在她眼睛里看出，她也不介意这些。

    &nb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？

    &nb时隔一百年，他是否终于可以得到答案，质问她。

    &nb他飞过去，睁眼，看她。

    &nb她也看到了他。

    &nb然而目光交汇的瞬间，她就飞快的远离。一如一百年前，逃得那样彻底而又决绝。

    &nb但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？

    &nb他是神龙，无所不在。昆仑地气所及之处，他的神思都能到达。

    &nb他以为她会远离，逃得远远的，直到他的触角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。千里之外，遥远的南方之地，是他神力不可及之处。

    &nb但没想到，她却自投罗网！

    &nb躲在三个凡人身后，就以为他看不见她了吗？

    &nb这种自欺欺人的天真烂漫也是一如既往，令他在懊恼之余心生怜爱。

    &nb可偏偏如今是他最重要的转世之时，也许她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大胆，敢再一次踏足他的领地。

    &nb真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坏孩子！

    &nb可他就像一个宁愿宠坏孩子也不愿施与惩罚的家长一样，固执的认为孩子的坏只是暂时的。她只是缺乏教养，需要他的指导。

    &nb可惜，这一次他和她又要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&nb她如同雪花一样，似乎永远无法停留在他的掌心之中。每当他握住了她，她就会在顷刻间化成水，从指缝中溜走。

    &nb这难道也是佛主的旨意？叫他放下心中的执念，找回内心的平静？

    &nb可一想到放下，他的心就无法平静。

    &nb原本停留在双眉之间的热意迅速的弥散开去，点燃全身的气穴。他熊熊燃烧起来，照亮整天天地。十方诸佛都显现真身，填满整个天地之间。嘈杂的诵经声从远处传来，伴随着一阵阵浓郁的熏香。

    &nb无我的境界被打破，他自冥思中醒来，嘴里发出长长的吟诵之声。

    &nb守候在门外的随从格西听到了他的呼唤，便低头闭目，跪在窄门之前，柔声道。

    &nb“上师有何吩咐？”

    &nb敦炯多杰睁眼，明亮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。

    &nb“她回来了！格西，我在昆仑山下看到了她，也在寺庙之前，感觉到了她。不会有错，就是她！”

    &nb格西愣一下，随后膝行上前。

    &nb她？谁？侍奉了大神长达半个世纪的格西愣了一下，随即立刻想起，能让大神心心念念至今不能忘怀的她，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&nb那是近百年前，逃离大神身边的那位佛母。他虽从未亲眼见过，但自大神口中，已经听过数遍。

    &nb这是大神心中的执念，至今无法破除！

    &nb“上师，您要我们为您带来佛母？”

    &nb敦炯多杰摇摇头。

    &nb“去拿一盏灯给我！”他说。

    &nb格西立刻双手捧着一盏酥油灯，低头恭敬的递过去。

    &nb他接过，握在手里，从怀中掏出一根长长的金钎。

    &nb“我要化身出行，你来为我护法！”

    &nb“上师？！”格西情不自禁抬起头，满脸的皱纹统统化作疑问的表情。

    &nb在这样重要的时刻，化身出行会不会有危险？

    &nb敦炯多杰对他微微一笑，示意他不要惊慌。

    &nb“我只出行不过十里，不会超出寺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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