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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百三十八章 高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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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门在外,总得小心驶得万年船,保住小命嘛。

    那只表面上啄铜钱、测试文运多寡的黄雀,其实就是陆沉的心相大道显化之一,类似剑修飞剑赋予的两种本命神通。

    在关键时刻,能够无视浩然天下的大道压胜,可以帮助陆沉“反客为主”,在骊珠洞天之内恢复十四境巅峰境界。

    只是修为恢复巅峰,一颗道心却未必真正圆满。而陆沉自修行第一天起,就没有在乎过境界,真正做到了一以贯之,只问大道。到了浩然天下,在进入骊珠洞天之前,陆沉谨慎起见,那会儿对齐静春和崔瀺都并不算太过在意,主要还是担心文庙的那位小夫子,陆沉便临时改变主意,又绕路收回了

    一尊曾经以龙虎山天师府黄紫贵人身份,行走天下的心相“鹓鶵”。

    至此,已经收拢了两梦两心相。

    因为夜航船那边,吴霜降与某位曾经与陆沉有过一场“濠梁之辩”的故友,一动手一开口,陆沉便顺水推舟,收拢了一个心相。

    之后陆沉道心微动,在那五彩天下的藕花福地之一,以早就偷偷潜入的儒生郑缓,找到“木鸡”俞真意,再次聚拢一梦一心相。

    陆沉此举,算是钻了一个儒家文庙不大不小的空子,因为儒生郑缓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无境之人,或者说是“假人”。

    等到宁姚仗剑飞升浩然天下,身负木鸡心相的郑缓便悄然跟随,而陆沉之后赶赴剑气长城,就是为了与郑缓聚头。

    吴霜降早就知道郑缓躲在五彩天下了。

    一旦被他得逞,“假人”郑缓,心相“俞真意”,估计就要遭殃了。

    陆沉苦着脸说道:“该不会是老观主为吴宫主泄露了天机吧?”

    老观主呵呵一笑,都懒得回答这种白痴问题。

    老观主说道:“如何拘押你的梦境和心相,此事至为关键。”陆沉无奈道:“绣虎与三山九侯先生,是见过面的,以崔瀺的修道资质,学到手一两种远古‘封山’之法,并不奇怪。再加上绣虎自己钻研出来的神魂剥离之术,还是很有把

    握困住我的。”

    老观主摇摇头,“即便有那八九成把握,对付谁都足够了,对付你陆沉,好像还是不算牢靠。”

    陆沉满脸委屈,嘀咕道:“我最怕谁,别人算不到,齐静春肯定算得到。”

    是佛祖。

    而齐静春,是一个差点就有希望融合三教根祇、凭此立教称祖的人。

    而且如果不出意外,崔瀺和齐静春这对师兄弟,一定都曾各自悉心研究过十二高位神灵之一“想象者”的神通。

    他们选择联手之后,肯定会相互砥砺,取长补短,完善此法。

    陆沉抱住后脑勺,笑眯眯道:“除了后怕,心有余悸慌兮兮,还有一种与有荣焉。”

    能够如此被针对的修道之人,原来不止有浩然白也,还有白玉京陆沉嘛。

    “四个月。”

    老观主说道:“退一步说,哪怕无法将你彻底打杀,只需要关押你四个月,就足够让青冥天下变天了。”

    比如只需一个春季,足以翻天覆地,在这青冥天下,就会是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

    “天下苦白玉京久矣。”

    归根结底,得换个更准确的说法。

    “天下苦道老二久矣。”

    陆沉压低嗓音问道:“绣虎是不是与碧霄师叔?”

    你们俩早就暗地里勾搭上了?

    老观主看着这个好似路上白捡的师侄,眼神怜悯道:“玩笑归玩笑,你要多留心自己了。千万别什么都没发生,就自乱阵脚,那就真是想什么怕什么就来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昔年不系之舟,作逍遥游,一旦疑神疑鬼,舟中敌国。

    孙怀中,吴霜降,另外又“一起”的岁除宫守夜人小白,青神王朝的雅相姚清。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,道号复勘的朝歌……

    昔年陆沉都可以与之嬉皮笑脸开玩笑之人,好似摇身一变,都成了杀机重重的潜在敌人。

    甚至还有玄都观的那个白也。

    陆沉没好气道:“碧霄师叔故意说破此事,该怎么算?”

    不还是添了一把柴?

    有你这么当小师叔的?看看昔年的齐静春,如今的陈平安?

    老观主笑道:“在这件事上,别人棘手,捉襟见肘,说不定需要拆东墙补西墙,唯独陆沉,想必毫无问题。”

    陆沉唯一的问题,在于大道根本,未必就在眼前这位白玉京陆掌教身上,甚至连那朱敛都可能是一种障眼法。

    不是无法收回全部梦境和心相,只是一旦收回,强行解梦或者说梦醒,半途而废,功亏一篑,陆沉恐怕就再难维持旧有道心了。

    不过这种可能性,也只是老观主的个人猜测。

    陆沉对这位臭牛鼻子老道,确实是有几分由衷敬意的。

    万物生,何谓“生”,其中有一解,牛耕土地罢了。

    藕花福地和莲花小洞天,是相互衔接的,而这位碧霄洞洞主,万年以来,就一直在跟师尊较劲。

    陆沉的著作,想象瑰丽,钳揵九流,包罗万象,曾经在书中假想了众多子虚乌有的虚假之人。

    但是后世许多翻书人,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,其实被陆沉提及最多的那个人,却是至圣先师。陆沉想起那位城头之上曾经一见如故的小陌,笑道:“当年在落宝滩与师叔一起酿酒的那位道友,如今得了某位存在的授意,就待在陈平安身边,担任死士,帮忙护道。名

    叫陌生,喜欢自称小陌,道号‘喜烛’。”

    老观主笑了笑,“陌生?小陌?也行吧。”

    好似提及这位极其投缘的道友,老观主就多出了几分诚挚笑颜,抚须而笑,“他与那白景,一个月色洗法袍,一个日光炼剑锋,又都是剑修,多般配登对。”

    刑官豪素疑惑道:“白景?”

    是个从未听说的名字,听老观主的意思,是个极有来头的妖族剑修?

    陆沉笑着解释道:“白景要比碧霄师叔低一个辈分,与小陌道友却是差不多道龄的修行前辈,这位女子剑修,无论攻防,可能都要略胜小陌半筹?”

    老观主点头道:“这个婆姨,脾气暴躁,还贼能打。当年小陌真就打不过她,三次被迫领剑都输了。”老观主蓦然大笑道:“所以当年躲在落宝滩酿酒那会儿,我就劝过他,总这么躲着白景也不像话,与其哪天被白景强行睡了,不如主动从了,实在不行,就把自己灌醉,也

    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儿。然后名正言顺结成一双道侣,足可横行天下。”

    由此可见,老观主与那小陌,关系是真不错。

    老观主问道:“陆沉,你就不去隔壁那轮明月中,看看那位玉枢城那位天仙的闭关进展?”

    陆沉摇头道:“算了算了,万一那位道友开口让贫道帮忙护道,答应了惹麻烦,拒绝了伤交情。”

    远古岁月,天神地祇。后来剑光、术法如雨落人间,大地之上,便有了修道之士,上士闻道,天仙不沾红尘因果。下士闻道,地仙不食人间烟火。

    就有了道士,书生,匠人,诸子百家,有了各成一脉的练气士。

    既可以说是一座园圃内的百花齐放,人间也可以说是杂草丛生。

    在那段漫长且艰辛的修道岁月里,只说人族,崛起最快,内讧最少,几乎没有任何门户之见,相互间几乎人人都是传道人,人人都是护道者。

    老观主突然说道:“那个王原箓,你们白玉京别去动他,我打算收他为徒。”之前观礼明月搬迁一事,王原箓就站在玄都观孙怀中附近,瞧着就是一个满脸苦相的消瘦道士,才三十多岁,颇为显老,头戴一顶老旧毡帽,脚穿棉鞋,穿一件棉絮翻转

    再泛黄的青色棉布道袍,一身扑面而来的穷酸气,都是年轻候补十人之一了,却连件像样的法袍都没有。但就是这么一号畏畏缩缩、神色怯懦的寒酸道士,在修行路上,半点不含糊,仅仅是有那正儿八经谱牒身份的道官,都不谈这些道官的护卫、随从,就已经被王原箓打杀

    了将近百人。

    陆沉面有难色。

    这种勾当,碧霄师叔你悄悄做成了便是,跟师侄就别打招呼了啊。

    那个出身“米贼”一脉的年轻道士,确实也是个妙人。在山青和王原箓之间,其实陆沉代师收徒的对象,是有过一番犹豫的,只因为按照山上规矩,孙道长算是王原箓的半个传道人,陆沉才放弃这个打算,否则如今道祖的关

    门弟子,恐怕就是这个命途多舛的王原箓了。

    据说当年修行之初,王原箓曾经在一处市井坊间驴拉磨的小磨坊门口,一边啃着烤馕,一边怔怔看着屋内那堵墙壁上边的磨痕,看着看着,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陆沉以心声与老观主说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年轻隐官曾经与陆沉开诚布公,说自己跻身止境气盛一层时,曾经在一处古怪山巅,见过神异一人。

    陆沉当时一下子就猜出了那个存在的身份,昔年差点分裂人族的罪魁祸首,正是万年以来,掌管数座天下武运流转的兵家初祖。

    功过不相抵,万年期限很快就要来到。

    数座天下的“三教一家”,和浩然天下的“诸子百家”,一向是分开算的。

    距离立教称祖只差一步的兵家。

    曾经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“共斩”。

    老观主说道:“如果只是将吴霜降的问剑视为纯粹问剑,那你们白玉京就太小觑此人了。”

    言尽于此,点到为止。再多说,就是横生枝节,说多错多了。

    陆沉点点头,沉默许久,没来由说道:“古来无错者。”

    老观主淡然道:“只能是神灵。”

    陆沉感慨道:“难怪师叔那么早就看好陈平安,不是没有理由的,你们俩确实投缘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当年赞誉那玄都观孙道长,是一句发自肺腑的道长道长。

    孙怀中还真就倚天万里须长剑,凭此跻身十四境了。

    之前在藕花福地,则有一句,前辈果然道法通天。

    在恐怕换成任何一万句好话,都不如这“通天”二字来得精髓了。

    这算不算以无心算有心,一个不小心,便是一语成谶?

    屋内那烧火道童怯生生心声询问师尊,得了一道法旨,允许他忙里偷闲片刻,小道童立即就站起身,趾高气昂,跨出门槛,不客气道:“陆老三,打秋风来啦?”

    这就叫入乡随俗,反正青冥天下都这么喊陆沉的,陆老三,这还算客气的称呼了,孙道长都喜欢称呼陆沉为小三儿。

    陆沉瞥了眼小道童背着的那只大葫芦,是师尊当年手植葫芦藤“结果”的养剑葫之一,名为“斗量”。

    想来这只葫芦里边,装了不少取自浩然天下的东海之水,水运充沛,不可估量。

    一旦老观主让这烧火小道童,将所有海水倾泻在某地,这对“山多水少”的青冥天下来说,就是一桩不小的造化功德。

    不过老观主当然不缺这个,多半是留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道童了。

    陆沉笑嘻嘻道:“辛苦修行山巅见,相逢莫问人间事。”

    背着个等人高大葫芦的小道童没好气道:“别跟我拽这些酸了吧唧的,小道爷生平最不喜欢这一套。”

    陆沉板起脸说道:“老秀才可是亲自交代过贫道,下次见着了你,要是还没个正行,说话没谱,没大没小的,就让贫道拿树枝抽你。”

    小道童瞪眼道:“我呸!老秀才跟我是忘年交,好兄弟,跟你陆沉半点不熟,少在这边胡说八道。”

    陆沉嘿嘿笑道:“脸上写了‘恼羞成怒、色厉内荏’四个字。”

    小道童愣了愣,不是八个字吗?难不成陆老三话里有话,暗藏玄机?

    陆沉竖起大拇指,称赞道:“好算术!”

    老观主说道:“我就不送客了。”

    陆沉笑着打了个道门稽首,与碧霄师叔告辞。

    刑官豪素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物件,孑然一身。

    身形化虹,剑光一闪,双方联袂直奔白玉京。

    烧火小道童小心翼翼问道:“师尊,真要收徒啊?”

    老观主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小道童可怜巴巴道:“师尊,那我能喊他一声师兄吗?”

    说得稍微绕了点,其实言下之意,就是师尊你能不能顺便收我做记名弟子,给那米贼王原箓当师弟都无妨的。

    因为这个烧火小道童虽然口口声声,称呼老观主为师尊,其实双方并无真正的师徒之名。

    老观主不置可否,只是说道:“回去盯着丹炉火候。”

    小道童哦了一声,乖乖返回屋内。

    老道士走出宅子,从明月中俯瞰人间大地。

    众生无根蒂,飘如陌上尘。

    幽人独往来,高处不胜寒。

    水落石出,群雄并起,虎视眈眈,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只等三教祖师散道,变了天,下一场雨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,就会是一场乱象横生却又生机勃勃的争渡。

    以飞升境修士作为一条界线。

    之上的十四境,如同坐断津流,独木桥上边的拦路之人,他们拦阻的,可就未必是有那大道之争的身后同路之人了。

    十四境以下,连同飞升境,机缘四起,不计其数,仿佛脚下凭空出现了条条有望登顶的阳关大道。

    那么所有寄希望于合道的山巅飞升境,看待那些好似高悬在天的十四境大修士,好像就都是潜在的大道之敌。

    十四境修士,看待某些飞升境,自然就会更加不顺眼了。

    老观主轻轻叹息一声。道上故人渐稀,吾亦飘零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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